楔子:日月之行,星漢燦爛
「天有五星,地有五行。日月之行,實勞我心。」
那是一個晴朗無雲的夜晚,孩子們行走在岩石地上,輕輕地唱著歌。白日的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了,正是春耕收尾的季節。唯有這個時候,一天正要結束,一天還未開始,他們得以不被訓斥貪玩。那些「高貴的人」不在時,父母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盡可能留給他們身為孩子的特權。
四季曾經如同書本裡說得那般,帶著花香的風吹拂在臉上是和煦的,細雪覆在簷上,不壓垮任何一個家。模糊而遙遠的記憶裡,他們想起站在樹蔭底下的那個夏天,不滿地向母親抱怨汗水沾濕了髮尾,藉故討要冰涼而甜美的瓜果。
如今的每一年,他們只能祈求烈陽早日離去,寒冬遲些到來。
他們生活在天與地的間隙裡,沐浴著兩顆太陽的燒灼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。所擁有的,不過是空空如也的雙手,履於霜冰的步伐,以及漫天繁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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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長庚〉
從採桑園回來的路上,長庚遠遠瞧見鎮上的人遠比平時還多,鮮豔的紅色衣衫,愜意微笑著的臉龐,帶著上位者獨有的餘裕——寬容地對待庶民,向來是他們用來攀比所謂高尚的方式。看了一眼,少女便低下頭,縱然再寬容,旅人也無法隨意直視宿人,簇擁在宿氏公子身旁的,全是私家的僕隸,而低伏在一旁的,是她的朋友,她的家人。
宿人是居住在地面之下的,長庚和所有的孩子,在能行走與識讀後,都曾被帶到地下,見識過宿人的生活。行過蜿蜒的迴廊與階梯,門後的世界開闊明亮,幾乎與地面無異。他們從一株白色巨木中走出來,枝幹延展到遼遠高曠的石質天頂,長庚摸了摸巨木,是未曾感受過的冰涼質感。翡翠色的葉片間,鑲嵌著一顆散發著強光的碩大球體,似有光華流轉。領路的人告訴他們,巨木叫做「扶桑」,光球名為「日月」,扶桑之下,沒有烈日,沒有風暴,沒有嚴雪,有的是四季如一的溫暖宜人。說著這些時,領路人用著驕傲的口吻,欣賞孩子眼中的驚訝與艷羨。長庚比其他孩子早熟一些,心裡是滿滿的不以為然,父親說他們旅國人信仰星空,宿國人信仰太陽,這本來並沒有高低之分。可是宿人分明捨棄了真正的太陽,自顧自地建造了他們所謂的「日月」,試圖主宰新的天地,這難道不是莫大的不敬嗎?然而長庚卻也不得不承認,宿人確實是比他們富足的,都說驕兵必敗,輸得徹底的卻是旅國,於是他們春耕秋收,將他們疲於奔命的一年貢獻給宿國。
將孩子帶到地下,一方面是展現宿國的強盛,一方面是給孩子取宿國的新名,從此他們在宿國人面前,不能再用原來的姓名。長庚永遠記得,給她命名的官員聽到她本來的名字後,皺起眉頭,嘴角卻泛起輕蔑的笑意。
「真是不祥。」他說。
似乎在宿國的語言裡,長庚代表著慧星。長庚心裡忿忿,卻不敢在面上表露半分。後來,官員寫下她的新名:「李綾」,只因她家裡就是養桑蠶為生,多麼隨意。這些人制定一個名字,只是為了一聽便能明白,這是誰家的孩子,家裡做什麼營生,而這與數字組成的編碼又何異?
父親說過的,她的名字是除了日月以外,天上最明亮的一顆星。
長庚回過神來,宿氏公子一行人已經過她,連一個眼神也留下,當然,這也是她希望的。不論男女,有些旅國人是願意受到宿人青睞的。成為他們的僕從,雖然仍然沒有自由,至少不用擔心溫飽,不用為每年的稅煩憂,且很多人早已厭倦極端的天候,渴望宿人的安棲之地。但長庚不願意,因為只要還能看見天空,她便永遠是長庚。
不是別的什麼李綾,她是長庚,只會是長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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旅人記補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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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沙之月〉
每年的七月,除了無處躲藏的酷熱外,整個旅國盡皆壟罩在沙塵之下,他們除了保護自己,也要保護即將收成的莊稼。人們拉緊門簾,在臉上覆著薄布,即使如此,歸家時仍是滿頭滿臉的沙。唯一可喜的是,這段時間是不會有宿人來巡察的,唯有沙塵結束,他們才會再度施然而至。
〈涉於春冰〉